记得家里那时是用两只海棠形的淡绿色旧水仙盆养的，有点粗糙，并不是很好的瓷器。里面放的是雨花石，有几颗还有着玛瑙似的一层一层的漂亮花纹。这种水仙盆里只能养一株水仙。到新公公（舅公）家里，则会看到他用的是大圆瓷盆，里面同时养着好几个扦削好的水仙球，开起花来也十分壮观。

　　那时常常可以看到弄堂中的老太太，对雨花石www.gaoshengstone.com瓷盆中水养的水仙关怀备至：搬了藤椅在弄堂里晒太阳的时候，她们往往也把水仙搬了出来一起接受日晒，还在水仙新萌生出来的白玉似的嫩根上敷上纱布或者是棉絮，以防它们脱水焦枯。

　　大家都期望水仙正好在春节的时候开放：开早了，过节的时候花已萎谢，或者是不那么精神了；开晚了，春节的时候家里就少了一股清香，少了一种清雅的点缀；只有正正好好在春节开，才能给春节更添一份喜气，让我们对新的一年的生活，更添一分希望。

　　2 那时，就注意到水仙有两种，一种有六片晶莹剔透的白色花瓣，花心中还有一个盏形的黄色副冠，所以被称为雨花石金盏银台；还有一种则是重瓣的，底下也是六片白色的花瓣，中央则簇生着许多白色与黄色的小花瓣，白花瓣约比黄花瓣要长一倍，真是粉妆玉琢，所以叫做玉玲珑。

　　我喜欢的当然是玉玲珑。在一切花中，我喜欢的都是重瓣的，结球的，起楼的……历代文人中，有的像我一样，喜欢复瓣的水仙。宋朝文人杨万里甚至认为单瓣水仙的“金盏银台”这个名字近俗，不配称水仙，只有雨花石www.gaoshengstone.com玉玲珑才配得上水仙这个名字。他在《咏千叶水仙花并序》中写道，“要之，单叶者当命以旧名（金盏银台），而千叶者乃真水仙云。”

　　但也有文人喜欢单瓣的。明人文震亨就在《长物志》中写道，“水仙二种，花高叶短，单瓣者佳。”明人高濂也在《遵生八笺》中提到水仙有单、复瓣两种，并说：“单者，叶短而香，可爱，用以盆种上几。”

　　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，主要是审美标准的不同。喜欢单瓣的人，多是喜欢简洁朴素的美；喜欢复瓣的人，多是喜欢精巧华丽的美。比如日本人，就特别喜欢单瓣的、素雅的小花。即便是牡丹、芍药，他们也喜欢单瓣或是半重瓣的，雨花石花心中有一些金黄色的花蕊，而不是中国人喜爱的全重瓣的那种。这不但反映在他们的瓷器和室内装饰上，也反映在他们对女性的审美观上：他们的电影、电视剧的女主角，也多是身材单薄，娇娇小小的那种。

　　3 在中国的传统花卉里，在冬天或寒冷的早春开花的特别少；在古代也没有圣诞红、仙客来、长寿花、蟹爪兰、天竺葵、丽格海棠等这些从国外传来，让我们现在的冬天，也可以过得很热闹的花卉，所以像水仙、梅花等冒寒而开的植物，就特别受到珍视（即便是水仙，也有人认为它是古代从欧洲传来的，但因为资料不足，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）。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写道，“水仙一花，予之命也。予有四命，各司一时：春以水仙、兰花为命，夏以莲为命，秋以秋海棠为命，冬以腊梅为命。”春天有多少花开，但他却只提出水仙、兰花二种。对他来说，不看水仙，就等于白过一季。甚至在无钱过年的时候，还坚持要典当妻子的首饰去买一株。

　　水仙以清秀雅丽之姿，却能在冰天雪地的冬天开花，所以历代诗人在写到水仙的时候多将她拟人化，认为她有外表柔弱、内心刚强的品质。如《全芳备祖》载，宋林可山在他咏水仙的五言绝句中就这样描写她：“清真处子面，刚烈丈夫心”；朱熹在他咏水仙的五古中，也感叹世人常常只看到她美丽的表面：“嗟彼世俗人，欲火焚衷肠；徒知慕佳冶，讵识怀真刚。”

　　也有诗人对水仙花单靠水养就能开花的特点赞叹不置。黄庭坚为水仙写了五首七绝，其中一首就有“借水开花自一奇，水沉为骨玉为肌”，就是写水仙单靠水养就能开花，就像仙人餐风饮露，辟谷食气，不沾人间烟火一般。宋葛天民在他的七言律诗里也这样比喻水仙：“水晶宫里成仙女，玉醉山中得道人”，也是这个意思。

　　这，其实就是“水仙”这个名字的来历吧。

　　4 把水仙养在水中，当然更显她的清洁脱俗，但她养在水中之所以能够开花，靠的完全是前几年地栽时积累的养料。所以开完花后球根中积累的养料基本已经耗尽，已经没什么用了，被扦削成蟹爪形的尤其如此。

　　中年又开始种花的时候，就想到要买些玉玲珑来种。

　　但花市里玉玲珑和雨花石www.gaoshengstone.com金盏银台是混着卖的，而且这两种水仙的球根从外表完全无法区分。一般买到的都是金盏银台，玉玲珑只能偶尔碰到。即便碰到一个，水养的水仙开完花后球根已经耗尽了养分，没什么用了，只能一扔了之，明年再碰运气。这真是太可惜了。因为玉玲珑的难得，我就有了把它保存起来，每年都可以欣赏的念头。

　　后来就把一枚金盏银台的球根直接种在土里——花农原来不就是把它种在土里的么？盆栽的水仙顺利地开花了，而且比水养的开花更香，更持久。

　　五月份水仙的叶子就枯了，并且开始休眠。夏天我把它挖了出来，果然球根还挺大。秋天我又把它栽回盆中。考虑到水仙原来是地栽的，根系伸展的范围可以比较大，吸收到的营养也比较多，我把它种在了一个口径约有四十公分的巨盆里，还加了许多的骨粉和颗粒缓释肥作为基肥。结果这枚雨花石水仙早早地发了芽，而且长出了极多、极长的叶子，但就是不开花。

　　我想，也许水仙盆栽就是难以复花。或者地栽者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诀窍？

　　这时，偶尔在淘宝上看到一个“漳州水仙品种保护协会”，专门卖玉玲珑的，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，买了一盒六枚。我把它们种在花槽里，开出花来果然都是玉玲珑！这下我就有了好几株玉玲珑好赏了。我把这六枚玉玲珑都种在花槽里，早春时都开了花，让我好好过了一回瘾。

　　第二年，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，把它们留在花槽里，没有多少泥土，也没加许多肥料。

　　结果，到了冬天，这些玉玲珑的球根一个个又长出花梗，复花了！

　　这时我才想到，前面一年雨花石www.gaoshengstone.com盆栽水仙之所以失败，不是因为盆栽不能开花，而是因为我加了太多的肥料，致其疯长的缘故！前面一年盆栽的水仙没能复花，不是因为我还有什么没掌握的秘诀，而是对她过分照顾了。对花草呵护太过，有时结果反而事与愿违。

　　我们最想做成功的事，往往都做不成。我们最强烈的心愿，往往都难以达成，也许就是因为愿望太强烈了……